“風穴寺鐘樓題壁”考

“大清同治元年□月初十日，紅胡子從東往西過；至四月十二日從西回東，到五月二十九日長毛從西來城過，到六月十六日過蝗蟲三天，早晚谷無有。到七月初三日生蝻子邊地。到八月初三日又過紅胡子，往西邊馬遍地，南至南山，北至風穴山，三道河□□上坡走。至九月十七日從廻過天。十八日大火東西百余里，有余火焰數丈高往東走之。

　　　 ? ? ? ? ? ? ? ? ? ? ? ? ? ? ? ? ? 庫司恒安記兇”

這就是“臨汝縣風穴寺鐘樓題壁”原文。

對此應作如何解釋呢？文中的“紅胡子”，，是捻軍的別稱（見《歷史教學》1982年4期49頁）；范文瀾同志在《中國近代史》上冊第三章第八節“太平革命的余波”中說：“劉秀成招樂行助戰，捻軍蓄長發接受太平軍紀律，大得民眾擁護，成為太平軍的北方軍?！笨梢姸呤且恢碌?，均指捻軍。但嚴來說，“長毛子”應指太平軍，因此“捻軍蓄長發接受太平軍紀律”來看，“蓄長發”之舉為太平軍的紀律和特有標志，只是后來為捻軍接受。這說明庫司恒安記下的確是捻軍在臨汝活動情況。不過，要知同治元年（壬戌）是閏八月，民俗稱之“多事之秋”，因而文中記載“蝗子”、“蝻子”（蝗蟲的幼蟲），不過是表示實情罷了。

既然文中所述是太平軍和捻軍，其活動又如此頻繁，那么也只有從他們活動的背景中探尋。

同治元年（1862年，壬戌），太平天國斗爭進入后期，形式相當嚴重，特別是一八六一年九月安慶失守后，西部戰場連告不捷，西部主力陳玉成部，處于被動防御階段。為改變此局面，一八六二年初，英王陳玉成派部將扶王陳得才、遵王賴文廣、啟王梁成富、祜王蘭成春等率三萬人馬，以陳得才為首，遠征河南、陜西一帶，一方面“廣招兵馬”，“歲兵上游以分妖勢”，另一方面。為日后東山再起，重開新局面打下基礎。

一八六二年正月，西北遠征軍有安徽廬州出發，經壽州，潁州，于二月中旬達河南新蔡，一路匯合捻軍陳大喜部及張樂行的一部分西征而去。那么，這支遠征而來的太平軍是如何與捻軍匯合呢？

我們知道，捻軍早期叫捻黨，是安微、河南、山東等地的民間秘密反清組織，他們靈活機動，但無統一指揮，“居則為民，出則為捻”就是證明。直到一八五三年，太平軍北伐經過此地后，捻黨才活動起來，一八五五年張樂行在雉河集（今安微渦陽）被眾人推作盟主，稱大漢水王，制訂《行軍條例》十九條，組成捻軍。實則捻軍還有很大的獨立性，如山東長槍會，豫捻陳大喜等。捻軍自從興起后，在江淮地區曾給太平軍以巨大支持，一八五七年張樂行被天王封為“沃王”（《簡明社會科學詞典》第547頁注明：[同治]十年又指揮張宗禹取得清江浦大捷，因功晉封沃王）。同治元年初，當太平軍向西征伐路過河南時，活動在潁州、新蔡的捻軍，就有部分隨軍而進了。不過，張樂行所率主力并沒有隨去，而是停留在豫、皖交界的寧陵、蒙亳、永城等地，四處活動。陳大喜一度隨軍而去，但到豫西就停了下來，未入陜西。太平軍從南陽經鎮平、內鄉、西峽而入陜西。由此可知，太平軍西征之初，沒有進過臨汝縣內，那么經過臨汝境的捻軍為那一支呢？

據江地同志《論太平天國西北戰爭》（1862—1864）所述，同治元年二月中旬，在河南新蔡同清軍作戰者，有陳大喜與張宗禹部。然而張宗禹部沒有隨太平軍西征，那么，他活動在哪里？情況又如何？不妨我們看下列史料：

《豫軍紀略》中記載：“有部合粵逆及新息土匪攻共光山縣城，經光州知府何桂芳，光山知縣阮鼎擊退者，有北竄新蔡以地雷轟塌城垣為知縣韓丞宣槍矛擊退者，及至陳郡部復令圍沈丘。二十二日┅┅二十四日始由洛莊西竄，二十七日犯項城，值楊飛熊軍到，會同┅┅敗賊于八里橋。賊踞軍樓塞，二十九日擾周家口及商水縣城，復由西華之郝崗并犯上蔡縣，知縣姚晶督勇擊之。三月初一日，賊功西平縣?！边@段文中還不清楚“賊”指的是那一支。但在《西平縣志》中明確指出了這一點。

《西平縣志·兵事篇》載：“同治三年元月朔，捻酋張宗禹股匪萬余，由沈丘、項城竄至西平，圍攻縣城?！边@很明確，攻打光山現城，接著到新蔡、沈丘、項城、周家口、商水縣而后到西平的“匪”，就是張宗禹部，而且，在這些地區活動的時間正好是三月前后。這正與太平軍離豫入陜的時間相符。還是張宗禹的這支捻軍，在三月初一攻西平之后，“初五、初六日賊竄午陽之關城砦，攻陷于濛李寨及午陽，葉亡卸甲后，邊騎馳及寶豐、魯山?！保ā对ボ娂o略》）又記“初九日，大股全趣郟縣、汝州，骎骎西竄。┅┅念賊已于初十日由郟縣奴寨，一路入汝州境，知州舒亭熙集團勇拒之。┅┅于十一日北竄臨鎮分股，一由登封諸葛村掠龍門鎮，一由宜陽白楊鎮西竄?！保ā对ボ娂o略》卷九）。

關于張宗禹招軍入郟縣等的實事，《郟縣志》中也有記載：“三月，賊由郾城、葉縣犯郟，湧泉保探旁數十人突遇賊，遂戰，殺賊百余人。賊竄汝州。犯河陜各州縣。四月，賊自役為已汝州?！薄兑岁柨h志·祥異》記載：“同治元年三月十八日，皖匪西竄擾及縣境?！睆倪@里我們可以肯定，張宗禹所領捻軍于三月份到達于臨汝縣境，并且由于攻城失利而西進，這與庫司恒安所記的“□月初十日，紅胡子從東往西過”相符。因而，這未知月份應為三月。

之后，這只捻軍在豫西展開了大量的活動，利用這里的山丘地形之利，同清軍周旋?！耙岁栆还墒辗负幽细?，大東南西門┅┅十四日昧爽，賊由南門圍繞，噴筒、火箭飛集城樓┅┅賊于是日西竄新安┅┅十五日向東竄入宜陽境┅┅二十二日城陷┅┅賊犯韓城鎮，焚縣署，馬春花雙令籌馬步馳援，賊敗走家寧，二十六日城陷。賊由家寧竄嵩山，知縣彭繩袒守，賊退竄宜接壤之白楊村，┅┅賊向東奔潰，竄大辛店。官軍退之┅┅宜陽縣知縣謝金浩告賊于太虎嶺，賊由白沙、臨汝東竄登封。初八日，樸西口┅┅令竄汝州，楊飛熊率各軍追之┅┅十二日敗賊于紙坊店，賊小驚亂奔。十三日由五臺溝薄郟縣城┅┅圖克唐阿戰于城西三里鎮，賊眾敗退，方捻軍進剿，忽分股捻旗自南趣至，夜分，賊分股奔竄，由襄城擾臨潁，又擾許州之□橋，楊飛熊，巴揚阿等跟縱至，賊敗向鄢陵，西華邊境東趣┅┅?！保ㄒ姟对ボ娂o略》卷九《白實匪》十一）但在清軍的大舉進攻下，他們不得不退出，并回亳州去了。

這里，我們不難看出，庫司恒安記載的：“至四月十二日從西回東”，仍是張宗禹這支捻軍經過臨汝的情況。從“初八日，樸西口┅┅令竄汝州，楊飛熊率各軍追之┅┅十二日敗賊于紙坊店?！笨芍?，捻軍至少在十二日以前進入汝州，而壁文中所示的只是捻軍于楊飛熊大戰紙坊店的日期。

壁文還記載：“到五月二十九日長毛從西來城過?！边@是怎么一回事呢？

前面已經提過，一八六二年初陳玉成派軍西征。但二月下旬，廬州就被圍困，外援斷絕，為了保存實力，陳玉成經過血戰于五月二十五日放棄廬州北上至壽州，但被首鼠兩端的苗沛霖出賣，。

當廬州危機的消息傳到西北時，扶王陳得才決定火速回援。他派先頭部隊從商洛取道盧氏、宜陽東折入確山、遂平，五月份由于受阻回湖北鄖陽縣境。隨后，陳得才率主力從華陰越潼關入河南：“（五月）初四日陷閿鄉┅┅知縣王其昌倉促戰死之。賊遞進靈寶。┅┅初九日圍陜州┅┅十一日賊由硤石驛，觀音堂竄澠池英豪鎮┅┅，十二、三日，新安、宜陽，家寧境皆有賊。十四日副將楊飛熊自洛陽拔隊進駐新安城東鐵塔門。十八日與賊接┅┅賊乃自澠池折竄宜陽，我軍退保洛陽，且扼其東竄汴路也?！保ㄒ姟对ボ娂o略》卷一《奧匪》）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出，當時陳得才的打算為：一方面派軍南下直接進援廬州，另一方面，自己帶主力沿黃河東進，以便突擊。但后來由于廬州失守，英王就義消息傳出，全軍悲傷，又加上清軍各路援軍趕到，東進已不可能，于是便折下南向宜陽?！笆悄晡逶掳巳?，往還匪擾迄無停息”。（《宜陽縣志·祥異》）

接著這支捻軍五月底六月初，經嵩縣、臨汝、寶豐、南召，葉縣達南陽府，與東歸的陳大喜部匯合，在這里與清軍展開了有名的南陽爭奪戰，戰后，陳得才部轉入湖北境內。（《豫軍紀略》卷一《奧匪》）

又據何元普《篁溪山房四種》的《河南軍剿賊于澠池等處》載：“逆匪由陜西潼關小路竄撲河南閿鄉縣，因城垣坍塌，被賊闖入，知縣王其昌巷戰被戕，陜州知州王詒督兵馳援，立刻克復，逆匪竄回，由新安、澠池一帶向宜陽大路，連撲嵩縣、伊陽、葉縣，均經地方文武帶兵將領堵剿，并于澠池之大淆甸，宜陽之大手甸，汝州之古城，郟縣之長阜等，直有斬獲，逆蹤漸戢，他們游弋于邊界。時元普辦鄭巡撫元善營務，帶陜甘各營在河南郟縣會剿?！保ㄒ姟赌碥娰Y料別集》P184頁）

很明顯，從這些不同的材料反映出，五月份在臨汝縣活動者是太平西征軍，因而庫司恒安所記的“五月二十九日長毛從西來城過”無疑是準確的。同時也說明，當時人們對太平軍和捻軍的說法是各不相同的。

“題壁”原文又載：

“到八月初三日又過紅胡子，往西邊馬遍地，南至南山，北至風穴山，三道河□□上坡走。至九月十七日從廻過天。十八日大火東西百余里，有余火焰數丈高往東走之?！边@是為什么呢？

?前面已經提過，由于太平軍第一次西征撤出后，捻軍也在清軍的圍剿下東歸亳州，于是，河南境內的戰爭暫告平息。清軍的動向也隨之移向皖、豫交界地區，對捻軍追擊。為了再次挫敗清軍的圍剿計劃，捻軍開始了第二次西征。據《豫軍紀略》卷九《皖匪》十二載：

“（同治元年）七月十九日，捻首姜太林、孫四樂、王懷又，周化臨、韓老萬、張小明等軍┅┅各股二十日至鹿邑之梅城集、玻溜，二十一日至維寧，二十二日至扶溝，二十三日攻西華縣城。知縣徐炳登郫嚴守┅┅賊竄郾城┅┅賊于是分兩股，一竄西平、午陽，恒齡躡其后，而盧得勝等遂入楚也；一竄許州，楊長春等未之。忽東忽西，尋復回老巢者也?！薄钝背强h志·大事記》也有同樣記載。

從這里，我們可知，捻軍的第二次西征確是浩浩蕩蕩，勢如破竹，一路西進的，但到了郾城縣之后，始分為兩股，各向不同方向前進。

從西平、午陽南下的一股，在首領姜太林率領下，經南陽、午陽、鎮平、內鄉。淅川后又折回唐縣、新野，最后由于多隆河、任國治的追擊，逃向棗陽的紫微山。我們暫且不提之。

從郾城分出的另一股，在老捻張信禮、張玉等人帶領下，進攻許州，“二十七日圍州城，知州陳肇鋪登降，適楊飛熊在許州養傷┅┅楊振臂一呼，賊眾辟易，斃賊數百，又禹縣、郟境竄汝州。鄭元善┅┅命楊長春由汝州迎擊，長春與賊遇于踞城五里之郭莊，八月初二日，賊馬還擊，我軍槍炮擊，殪馬兵賊二、三百人，賊西竄。初三日由汝州鎮分竄伊陽縣城。┅┅十一日至陜州之觀音堂┅┅?！保ㄒ姟对ボ娂o略》卷九《皖匪》十二）很明顯，這支捻軍離開許州后，到了豫西，并在八月初二日已進入臨汝縣境內，與清兵楊長春部遭遇大戰，八月初三日于臨汝鎮分股活動，這一點與庫司恒安所記完全符合。但從他的記述中可以看出，當時捻軍的聲勢是比較大的，“馬遍地，南至南山，北至風穴山，三道河?！币蚨煌氖妨献C明了相同的問題。

根據《豫軍紀略》卷九《皖匪》十二所載：這支西進的捻軍于八月和潤八月主要活動在陜州、伊陽、宜陽、家寧東到密縣一帶地區，利用山岳之有利地形同地主地方團練及清軍楊長春、鄭元善、勝保等作戰，他們進攻州縣，焚燒衙署，給清軍以沉重打擊?！兑岁柨h志·祥異》載：“（同治元年即一八六二年）是年五月八日，往逼匪擾迄無停息?！薄鹅柨h志》記載：“（同治元年）八月，東捻薄鞏縣，知縣韓修翰逃，東捻分數股犯數縣，連營百余里，烽火夜明，南至嵩麓，北至河岸，蹤跡摩常，諜報告警?！薄鞍嗽率湃召穹擞升堥T入洛?！薄埃ò嗽拢┒漳矸俗詵|來如閿鄉?！保ā堕斷l縣志》）從這些史料中我們可以對捻軍活動略知一斑。

又據《豫軍紀略》卷九《皖匪》十二記載：“（潤八月）二十一日，李廷玉率把總禹步兵等擊賊余吳莊，又渡河截殺，賊得敗竄，而大股潛撲河南府城。┅┅二十九日，楊長春，李廷玉率軍次第至。九月一日，楊長春，李廷玉率兵馬由城北邙山進剿，至馬坡遇賊，┅┅賊退而擾河口下固街，小呂莊，時逼河干。北鎮總兵朱浩然及濟源、孟縣各團對河列陳御之。賊不得渡，逆攻孟津縣城，知縣王云漢擊退，賊竄偃、鞏。鞏縣知縣袁修翰敗賊于莊頭、乾溝等岸。十二日，賊敗走。楊長春等擊賊于棗園，賊由白沙一路東循。鄭元春以姜太林一股已入楚境，飛檄盧得勝自宛洛會剿，毛昶熙命陳祿興擾賊于許州。賊犯登封，援軍將擊，折向汝州，大路東竄郟縣、襄城。二十二日至穎橋?！睆倪@段記載中可以看出，當時捻軍東進河南府城，確實給清軍以極大的威脅，使他們不得不調出大批兵力去援助。同時，我們也可以看出，捻軍的攻城失利后，又東歸了。他們在九月十二日到了白沙一帶，二十二日到了襄城縣穎橋，從這個時期看，庫司恒安所記的“九月十七日從廻過”是可信的，同時，“十八日大火東西百余里，有余火焰數丈高往東走之?！币卜从沉四碥姅⊥思扒遘娮防U的情況，可以說，在某種程度上，庫司恒安的記載更接近于實事的真相。

綜上所述，我們應承認庫司恒安的記載，無論在時間上，事例上及捻軍、太平軍的活動上，都與《豫軍紀略》、各州縣方志，或當時人的筆記所載有驚人相似之處，并且他對“紅胡子”與“長毛子”的區別記敘，以及每次活動的大致精確所述，也使我們不能不信服。如果我們不能不相信《豫軍紀略》中的史料可靠的話，那么庫司恒安的記載，也有它寶貴的史料價值。盡管今天我們未識出它對捻軍史研究所起的作用，但是，至少我們不能否認庫司恒安記載的準確性。并且將來它的作用或大或小，也不是由我們今天的估價決定的。

附：太平軍西征、捻軍西征路線

一八六二年太平軍西征路線（五月——八月）

廬州→壽州→潁州→新蔡→確山→泌陽→唐縣→南陽→鎮平→內心鄉→西峽→鎮安→西安→閿鄉→靈寶→陜州→新安→嵩縣→汝州→葉縣→南陽→棗陽→□州。

一八六二年捻軍西征（第一次）路線（五月——七月）

亳州→睢州→杞縣→太康→陳郡→沈丘→項城→商水→西華→郾城→葉縣

扶溝 →上蔡→西□→[午陽→魯山]→寶豐→郟縣→汝州→臨汝鎮→[登封諸葛村→龍門鎮

【宜 ?陽?】→河南府城→新安→韓城鎮→家寧→嵩縣→大辛店→伊陽→白沙→臨汝→登封→汝州→紙坊店→郟縣→襄縣

葉縣→臨潁→薛橋→鄢陵→西華→亳州.

? 一八六二年捻軍第二次西征路線(七月——九月)

亳州→鹿邑→淮寧→扶溝→西華→郾城→[許州西平→平陽]→禹縣→郟縣→臨汝鎮→陜州→(伊陽→密縣)→洛寧→河南府→孟津→偃師→鞏縣→伊川→白沙→登封→臨汝→郟縣→襄城→臨潁→西華→陳州→鹿邑。

注：

①凡文中未標明陰歷者皆按公歷計算日期。

②文中所引《豫軍紀略》皆見《捻軍》第二冊，神州國光出版社

③一八六二年（同治元年）捻軍第一次西征采曾志丹、，見《歷史教學》1979年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