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Alex Andreyev
如果有人問起,就說已經忘記?
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時光?
像花,像火?
像無聲的足跡?
被永恒遺忘的冰雪埋葬?
——莎拉·提絲黛爾《遺忘吧》
?
亡者的女兒
洛零從沒想過,自己到達工作站的第一件事,便是參加葬禮。
樸素的靈堂根據尼泊爾人的傳統布置,死者早已用冰雪凈過身、涂過油,此刻他身上纏繞著黃白兩層裹尸布,鮮花環繞之下只露出一張枯槁的臉。10分鐘之后,死者的遺體便要下葬。依照死者的意愿,他的身軀將掩埋在喜馬拉雅的雪地里,塵歸塵土歸土。
出席葬禮的人并不多,加上剛剛到來的洛零和基德,一共就六個人,但是洛零知道,此刻,在世界上的許多角落,在每一個靈異生物協會影響能力所能涉及的地方,都有人在為丹增諾吉的死默默哀悼。
死者丹增諾吉,尼泊爾人,靈異生物協會大中華區的資深生物學家,也是喜馬拉雅生物工作站的首席研究員,幾天之前,他被自己研究的神秘生物撕成了碎片,人們在雪地上找到他的時候,他的血早已凍成了一朵冰冷的巨大罌粟。
剛剛完成外派任務的洛零聽說了這件事后,顧不上休息,主動請纓來到雪山進行調查,而她少女時期的同窗摯友——剛申請調到大中華區的同事基德·萊斯利,也與其同行。
此刻,由山下請來的法師正在給亡者誦經,諾吉的女兒阿雅在旁邊默然垂視裹尸布中的父親。洛零早就聽說了關于阿雅的一些傳聞,她是史上最年輕的靈異生物學家,長期以來擔任著父親諾吉的助手,是當之無愧的少年天才。這個女孩看外表不過十六七歲,有著一頭漆黑如墨染的長發,和長期野外考察曬出的蕎麥色肌膚。但她的眼神深不見底,像年過花甲的老人一般寫滿滄桑和憂郁。
如今,她是一個父母雙亡的孩子了。
阿雅的孤獨是如此強烈,洛零遠遠地坐著都能感受得到。隨著儀式的進行,阿雅的淚水干了,最后,她獨自一人默然離去。洛零悄悄跟在她身后,待到無人之時,快步走到她身前。
“小靈緹?!彼p輕叫道,阿雅被聲音吸引,視線移到洛零臉上,但焦點模糊。
洛零一動不動盯著阿雅,“看著我!”她的聲音猝然嚴厲,并伸手抓住了阿雅的肩膀,阿雅呆滯地回過神來,覺察到洛零的眼睛開始退色,直到一邊瞳孔泛出翡色光澤!好像從一場迷夢中悠然醒來,阿雅的表情由悲哀到驚愕:“綠眼妖怪……!”她不由脫口而出。
下一秒鐘,洛零不得不扶住阿雅即將癱倒的身軀。阿雅感覺到熟悉的支撐,有些難以置信的懵懂。是她回來了!阿雅內心的屏障出現了一絲絲裂縫,終于,只聽到“啪嗒”一聲,長時間壓抑的精神防線終于崩塌。她用手捂住眼睛,指縫中有大片大片的水澤涌出,“嗚嗚嗚,你怎么才回來……”
?
雪人件
葬禮之后,洛零還在陪著阿雅?;聸]有去打擾她們,一個人先行展開工作。來之前,他就了解了一些關于喜馬拉雅靈異生物工作站的情況。這個世界上海拔最高的靈異生物工作站成立于23年前。當年,一隊登山者到喜馬拉雅探險,中途被突如其來的雪崩沖散,3人失蹤。聞訊而來的救援部隊最后在一個奇異的洞穴中發現了瑟瑟發抖的失蹤者,同時救援隊伍也與洞穴的主人正面相遇了——那是一群有著一身雪白毛發的龐然大物,既有些像熊,也有些像猿人。在尼泊爾語里,這些怪物被稱為“夜帝”,藏人則稱它們為“切莫”,但在各種傳說中,它們有一個更廣為人知的名字——雪人。
這是人類首次發現另一種智慧生命形態,從生產發展角度看,雪人們還很原始,但他們使用工具,建造房屋,也有自己的傳統和文化。靈異生物協會對此相當重視。在發現雪人洞穴的第二天就決定在喜馬拉雅山上建立工作站,觀察這種獨一無二的生命形式,同時規定人類活動只能限制在一個特定區域中,不得擴張,工作站的人口也不能超過一定限度……總之,所有人類行為必須服從于一個準則:人類無權侵擾雪人。
在觀察的同時不干涉。這可不是能輕易做到的事?;履?。
工作站站長木子楚有一些工作要忙,但他安排另一個靈異生物學家諾蘭·羅杰斯向基德大體介紹了一下他們所了解的情況。
諾蘭是由靈異生物協會美洲分區借調來的臨時工作人員,才來半個月就遇上了的殺人。很明顯,諾蘭的心情一直沒有平復。他穿著一身黑,模樣倒是體面,可惜面色蒼白,似乎連自己的影子都會害怕。
“諾吉的尸體是兩天前在雪人的洞穴里被發現的,”諾蘭的聲音略略顫抖,“當時他……他……全身上下除了頭部之外,幾乎沒有一塊完整的肢體……手、腳、身軀都被切得支離破碎……器官都被掏出來割裂,鮮血淋漓……要知道我們后來費了好大勁……才把他的尸體拼好……”諾蘭說得上氣不接下氣,似乎再多說一句就會要了他的命,“不過好在這次雪人們沒有在諾吉身上種著蒼蘭,工作還好辦一點……”
“蒼蘭?”
“那是一種只在雪人洞穴中生長的奇特植物,以前雪人殺完人后……都會在尸體正中種植一株蒼蘭……哦,對了,”諾蘭指了指不遠處玻璃箱中的一把金屬匕首,“雪人們就是用這把匕首要了諾吉的命?!?/span>
“雪人已經會冶金了?”
“不,這是我們工作站的刀具,諾吉之前曾給過雪人幾把,沒想到最后反而害了自己?!?/span>
基德取出匕首觀察,這匕首比普通匕首略大一些,匕首上還殘留著血漬,依舊十分鋒利。諾蘭陪在基德身邊,但眼神飄來飄去,坐立難安,基德嘆了口氣:“應該有現場記錄和照片吧,我自己看就好了?!?/span>
“是是!”諾蘭如蒙大赦,很快,一疊資料擺在基德面前。
圖片和關于尸體的記錄都很詳細:丹增諾吉死的時候明顯很痛苦,面部表情猙獰,眼角還有淚漬。頭顱是他唯一被完整保存下來的器官。他的其它肢體都被切得七零八落——手腳和軀體均被肢解,心臟被切成七片,左右的肺葉都被撕為五瓣,內臟被掏空,神經像廢棄的開關控制板上的電線一樣被抽了出來,肌肉被扯下來斷成小塊,而皮膚則被切成薄片與肌肉混合在一起……簡直像在做花肥。
最奇特的是,在諾吉死后,雪人們把他的尸體碎片用一種綠色藤蔓包成了人形,咋一看就好像纏了一塊別扭的裹尸布。
真是太奇怪了?;鹿至y神的也經歷了不少,但從未見過如此匪夷所思的殺人手法。
“看你們的記錄,好像認定了這一定是雪人制造的。難道兇手不可能另有其人嗎?”基德問道。
“基德先生,這可是在海拔七八千米的雪山之上,有人會跑這么奇怪的地方來殺人嗎?就算是我們工作人員,平時出門都要全副武裝,因為一出了工作站的防護罩,外面就是風雪漫天。而且這也不是雪人們第一次殺人了……”諾蘭說著,不由地吞了吞口水。
基德繼續看材料,才知道,這個工作站最早的一任站長也是被雪人以同樣的手法殺害的,而且不止人類,雪人同族中也有好幾個相似的受害者。
像是為了確認檔案的準確性,諾蘭很快又翻出了一些陳年老照片,原來在過去23年中,一共有十五個雪人和三個人類被殺。人們已知最早的一起慘案發生在第一任站長紀川身上,當時人們以為這只是一場文明之間碰撞產生的意外,但四年后又有一個年輕科學家王若可遇害,人們才發現死亡是與雪人共處的附加風險??墒沁@么多年,一批批工作人員來了又走,科研工作者始終沒有放棄對雪人的研究,有些人是為了巨額獎金而來,還有些人則純粹為了求知。
“諾吉死之前,剛剛幫助雪人們戰勝了一場饑荒?”基德依舊埋首看著資料。
“確實是這樣,因為雪人的洞穴極深還有遮擋,長年累月也有一些可供種植耐寒作物的泥土,所以諾吉教他們種植一些經過改良的糧食。沒想到,糧食豐收的第二天,他們就殺了他?!蓖瑸殪`異生物學家的諾蘭不免憤憤不平,“我當初就勸過諾吉,讓他不要干涉雪人的生活,可他和雪人一起生活了許久,感情太深厚,勸都勸不住……說起來,貌似紀川死之前也幫助解決了雪人部落內部的一場糾紛……”
基德陷入沉思,就目前掌握的資料來看,雪人殺死的似乎都是為他們整個群體做出極大貢獻的個體。雪人應該是一個有著基本秩序和生產能力的小型社會,但是如果他們殺害促進社會發展的成員,那他們的部族又怎么能得到進步呢?應該相反才對啊,應當增加貢獻最大的成員的繁殖機會,以此作為對他們的獎勵,社會才能增加其作為一個整體的生存機會。殺死對集體生存作出最大貢獻的人,雪人們怎么還能生存下去?真是不可思議。
基德依舊沒有停止翻閱手上的資料,他看到了10年前,第一個人類遇害者紀川死時的慘狀。在那個被藤蔓纏繞得嚴嚴實實的尸體旁,基德還看到了一個小小的身影,亞麻色短發,細如青瓷的肌膚,美麗的女孩一臉悲戚?!斑@女孩子是紀川的女兒紀雪?!敝Z蘭看基德對著相片沉吟半宿,解釋道:“她在紀川死后就離開了?!?/span>
?
雪人現身
沉沉夜幕降臨。
洛零坐在觀景臺微弱的燈影之中,寧靜的氣息,像石頭掉進水里泛出的環形波紋一樣,從她身上發散出來,融入此時雪山的寂靜之中。
剔透無暇的瞭望窗外,風暴已然停息,窗外繁星,明亮不減分毫,沒有任何一個地方的星光比得過喜馬拉雅的夜空。
“怎么,失落在孤獨中了?”猶如山泉一般冷冽的聲音從背后傳來,“我聽出你的心跳放慢了,呼吸變急促了。如果一直保持這個樣子,再過一會兒,你不是睡著,就是死了?!甭辶阒纴碚呤钦l,她的表情一變,從憂郁到從容只在一瞬之間。
“真是抱歉,我昨天一直在陪阿雅,那小姑娘太可憐了?!甭辶銥樽约旱纳秒x職守道歉。
基德深深看了洛零一眼,輕輕點了點頭,而后就在洛零身邊選了個位置,默默坐下。洛零不太受得了兩個人的寂靜,向基德詢問起調查進展,基德也并不遲疑,以平緩的語調告知洛零自己的發現。
洛零低著頭,聽著基德平靜的聲音在觀景臺回蕩。倏爾之間,這聲音嘎然而止,身邊傳來衣服窸窸窣窣的身影,是基德站了起來……洛零抬頭看見基德難得一見的錯愕表情,順著他的視線,洛零的目光聚焦在不遠處雪地里的一個移動物體之上,那是一只渾身長滿白色毛發的龐然大物,它咋一看有點像熊,也有點像猿猴,正吊著一雙很長的手臂在直立行走。長長毛發從它頭上垂至眼睛,露出淺色的面部肌膚,它的五官和猿猴很像,只除了一雙眼睛:蒼綠色的眼珠,既沒有虹膜,也沒有瞳仁,從眼珠內部向外灼灼放光。
正是雪人!
只見雪人不慌不忙地靠近工作站,似乎在例行檢查,可是待它透過透明玻璃看到觀景臺里立著的的兩個人影時,卻突然激動了起來。它興奮地手舞足蹈。曾經和聾啞靈能者打過交道的基德一愣,赫然發現雪人竟然在運用人類的手語與他們交流!
雪人的動作并沒有持續很久就被尖銳的警報聲打斷,工作站在一片紅白光線中驚醒,而雪人則和漸漸散去的夜色一起,悄無聲息地消失了?;聫恼痼@的情緒中抽身而出,轉頭看洛零:“它剛才是在打手語……”
洛零打斷了基德的話,“我想,現在站長一定需要我們的幫助?!彼灶欁缘仉x開了。留下基德獨自回憶剛剛發生的一幕,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雪人手語的意思是:“你終于回來了?!?/span>
?
站長木子楚
雪人的突然出現引起了工作站人員的極度緊張,其中最煩躁的當屬站長木子楚。而洛零和基德終于逮著機會和木子楚詳談。
“諾吉?他的案子早就結了啊,真不知道為什么還派你們來?!蹦咀映莻€軍人氣派十足的老頭,身量修長,有著一頭修剪得短短的灰白頭發,雖然他不懂科研,但因為自己杰出的經營管理能力,以及對工作站的巨大資金捐助,成為了第一名非科研系統出身的站長,據說當初他是主動請命調來任職的。
“這個案件存在許多疑點不是嗎?”洛零道。
“不就是雪人手下的另一個受害者。難道還有異議?”木子楚單肩聳動,他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得了風寒,不斷抹鼻子。
洛零和基德對視一眼。
“我們昨天已經了解了基本案情,今天準備看一下諾吉的尸體,但據說必須經過您的允許?”
“你們也知道諾吉已經下葬了,我的建議是不要侵擾亡靈?!本珠L公式化地回答道。
“我們也是為了找到真相啊?!?/span>
“真不知道協會為什么派你們這些毛頭小子來?!闭鹃L小聲嘀咕道,“真是糾纏不清,要是在我們軍營里,這樣的孩子早就被罰去喂豬了?!?/span>
洛零直接忽視站長不耐煩的神色,“那能帶我們看看謀殺現場嗎?”
“諾吉在雪人洞內被殺,自從諾吉被殺害之后,我們已經用電網把雪人洞穴封了起來,不久前,你們也知道,依舊有雪人突破了封鎖,所以現在電網功率已經提高到百萬伏級別,輕易不能帶人進去?!?/span>
“你們把雪人洞穴封起來了?”洛零難以置信,“難道你們忘了‘人類無權侵擾雪人’嗎?”
“哼,”站長冷笑一聲,“這已經是雪人第三次殺人,你認為我們還應該遵守那些無聊的準則?站著說話不腰疼……”
洛零只當沒聽到站長語氣中的不屑,從站長語氣中的決絕可以確知他違反準則在雪人洞口設立的高壓封鎖。百萬伏……那是足以致死的強烈電流,會讓任何的靠近物體瞬間成為黑炭……
洛零并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結太久,她目前更急于尋找另一個謎團的答案。調查小組的話題繼續圍繞諾吉案件,站長點了一根煙,面容疲憊,似乎并不愿意多說,但在洛零他們的步步緊逼之下,他還是補充了一些關于諾吉的信息——除了與案件相關的內容之外,他還說到諾吉的愛好、生活習慣、死亡前的行為等等,不過這些并無疑點,不能給洛零他們提供新的有用線索。
洛零和基德不免有些失望。
“據我所知,諾吉的實驗室現在被封鎖了起來,能領我們到實驗室看看嗎?”洛零提出了這最后一個要求。
對于這最后一個要求,木子楚倒沒有拒絕,他只是輕嘆一聲,幫洛零他們解開了實驗室的密碼鎖,而后就離開了。
離開前,他還是禮節性地與洛零他們握了握手,那是一雙異常冰冷的手。
待木子楚走遠后,洛零不免搖頭。
“他的表現確實有點反常?!被碌莱隽怂睦锼?,剛和木站長接觸,基德就發現了這個局長并不真誠,所以他讓洛零負責和局長溝通,自己則在一旁更好地觀察。木子楚不斷抹鼻子,他氣息健康,并沒有感冒,而男性鼻子下方有海綿體,此時摸鼻子只代表了他想要掩飾某些內容;對話之中,他總不自覺把手放到眉骨附近,這是羞愧的暗示;說到雪人時,他單肩聳動;握手時,右手冰冷……種種跡象都顯示——這個男子心中有鬼。作為一站之長,他并不坦誠,沒有全力以赴地揭示真相。
事有古怪。洛零微微蹙眉。
?
塵封的過去
兩人轉移注意力到諾吉的實驗室。
自諾吉死后,他的實驗室一直沒有人動過,始終保持著主人離開前的樣子。試管、酒精燈、顯微鏡,還有許多洛零叫不出名字的專業器械雜亂分布在房間的各個角落。書桌上堆積著許多尚未整理的資料,橫七豎八地攤開,似乎在等待主人的歸來。鬼使神差般,洛零被書桌上的一抹青綠所吸引,撥開面上覆蓋著的雜亂資料本,洛零發現了諾吉的研究筆記——它的封面和雪人的眼眸一色。
洛零翻開筆記,其中有許多生物學層面的專業記錄,但也有不少記錄,是關于雪人的日常生活,還有人類與雪人接觸的信息反饋。其中有一條,引起了洛零的注意:
?
8月14日 地點:洞穴外圍 內容:與雪伊的第一次交流
今天,獲取了雪人們信任的我有幸向洞穴深處靠近了一點,不出所料,沒過幾米就從藤蔓中鉆出來一個大個子雪人,他應該是哨兵。我只得返回了,回家的路上,我碰到了雪伊,她是一只罕見的女性雪人,今年只有7歲,一直以來被她的族群保護得相當好。這個調皮的孩子私自溜出來不幸迷路了,在把她送交到其他雪人手里之前,我和她聊了聊,吃驚地發現她已經可以熟練地運用人類的手語。
雪人的發聲器官進化不完全,大部分時候他們用動作表達自己的意思,于是從第一任研究者開始,眾多靈異生物學家都主張教授雪人手語以便交流。后來這成為了靈異生物協會批準的唯一一條有可能改變雪人社會生活的活動(其他干預了雪人生活的活動,比如教他們種植作物,調節他們的部族糾紛等,都是感情充沛的生物學家個人的違例舉動)。奇怪的是,雪人們總是能很快地掌握人類語言,相比之下,人類對雪人交流模式的掌握實在是有些慢。但今天,碰到一個懂手語的7歲雪人孩子還是讓我吃驚,這似乎說明,雪人部落中除了“語言學家”之外,似乎還藏著“教育家”。我說出了自己的疑問,雪伊告訴我,是彌坤教她手語的。這話不免可笑,因為彌坤早在5年前就被它的族人殺害了。
雪人們似乎對死去的同族有著近乎狂熱的崇拜,無論是幾年前、幾十年前、甚至幾百年前死去的族人都常常出現在他們口中,并指導著他們的生活,對他們來說,死者似乎就是他們的“神”,也許這是一種類似于宗教的傳統吧。
?
接下去的筆記中,諾吉似乎對雪人這種與死人交流的社會習慣越來越感興趣,根據他的記錄,雪人們坦陳他們的智慧來自于死者,他們的生存依賴于死者,而那些死者似乎就在他們身邊,與他們形影相隨。不止一次,雪人們跟諾吉說過,如果不是部族陷入絕境,那些先人將會永遠活下去。
洛零從筆記中抬起頭來,永生一直是世人所追求的,在諾吉筆記的后半部分,他似乎也對這個話題著了迷。謎團一個接著一個,洛零的困惑太多,她歪著腦袋整思緒,正看到基德也對著一株巨大試管中的美麗植物,默默沉思。
“這是蒼蘭,”洛零解讀出基德的迷惑,解釋道,“其實它并不是蘭花,而是一種藤蔓類植物,但因為它的花朵像蘭花一樣清新嬌小,人們便叫它‘蒼蘭’?!?/span>
“從未在任何植物百科或者生物典籍上見過它?!被虏唤?。
“它確實很神秘,是雪人種族的圖騰,只生活在雪山之上雪人的洞穴中,不定時地開出淡金色花朵,偶爾花蕊中會有螢綠閃光,鮮活的時候更是如流動的錦緞一樣光彩照人。但人類從來沒有采集到活的標本,它們似乎一離開雪人洞穴就會死亡?!甭辶憷^續解釋,一回頭,正對上基德似笑非笑的眼神,才驚覺,自己似乎說得太多了。但基德并沒有對她的“博學”發表任何評論,只是繼續翻看實驗室內的線索,他這種了然的笑,反而讓洛零心中惴惴起來。
“我對這個任務這么熟悉,你好像一點都不覺得奇怪?”洛零試探性地問道。
“難道你不是紀雪么?”基德接口。
洛零一怔。
基德唇角輕揚,沒有再多說什么——因為是她,他才愿意費盡心思去了解。他知道她是第一任站長紀川的養女,是十年前獨自離開工作站,一去不返的小女孩。她用十年時間,登上靈異生物協會的高位,并終于決定回歸。雖然不知她選擇此刻回歸的原因是什么,但基德早已經決定,要更坦率地活著。她不愿說原因,他也不會追問。不管她想做什么,他奉陪便是。
?
兇手
基德埋首于諾吉的資料堆中,絲毫沒覺察到天色漸昏,突然,他手上的任務計時器震動起來,時間條上的尺度歸零,這意味著——任務結束!下一秒鐘,油頭粉面的協會秘書傳來了自己的全息影像,他通知基德:根據木子楚站長的報告,殺人的雪人可怕到可以突破工作站設下的百萬伏特電流封鎖線,靈異生物協會因此召開了緊急會議,“不得侵擾雪人”的教條被廢除,會議決定用雪崩的形式徹底把雪人一族隔絕在洞穴之中,以確保人類的安全。
在聽完通知的一剎那,基德有一時的怔忪,片刻之后,他才反應過來,靈異生物協會再次代表人類,決定了異族的命運。那些幫助落后者步入文明的冠冕之辭全都是屁話,一旦身居高位者感覺到了危險,他們可以輕易地食言而肥。
通知來得太突然,讓基德甚至沒有時間消化,而洛零早如一陣風似地沖了出去。
十分鐘之后,基德果然在木子楚辦公室發現了洛零。
那女孩正和木子楚對峙:“我要進雪人洞穴?!彼o緊盯著木子楚的眼睛,說是請求更像一個命令。
“你們的任務不是結束了嗎?”
“答案還沒有被揭示?!被潞翢o感情的聲音也加入談話。
“現在不可能讓你們進洞,雪崩封洞的指令隨時可能到達?!蹦咀映灰詾橐?。
“我必須進洞?!?/span>
“現在進洞還有什么意義?難道要去和雪人談判不成?”
“正是如此?!?/span>
“什么?!”木子楚難以置信,“你不可能不明白,和雪人的一切接觸都必須經過精密的部署,不允許有絲毫行差踏錯的地方。否則會影響雪人的發展進程?!?/span>
“呵,你現在知道和我談‘人類不許侵擾雪人’的法則了?”
洛零早已明白,禁止人類接觸雪人的法令根本不是為了保護雪人,而是為了保持人類的主宰地位。在這許多的死亡發生之后,那些靈異生物學家總是自欺欺人地假裝一切都沒發生,避開任何可能牽涉到這慘劇的話題。每一次,與雪人這一物種的接觸,科學家們都小心翼翼,觀察多,交流少,能不說話就盡量不說,這種隱晦的態度已經持續了20多年。
所以這一次,洛零下定決心來到雪山,諾吉之死只是一個契機,她還有更重大的使命要去踐行。
雙方僵持著。
“本來我不想這么早揭穿你?!甭辶憷淅涞?。
木子楚斜眼看他,但基德能感覺到站長的身體突然緊張起來。
“是你殺了諾吉?!?/span>
“你在胡說什么?”
“我本來想等與雪人談判后再宣布一切,但你讓我不得不把它提前。是你殺了諾吉!”洛零再次強調?!澳銖臎]進行過對雪人的科研,所以你不會了解,它們從不用金屬匕首殺人。殺人,或者無論它們怎么叫它,在雪人的文化中是有祭祀含義的行為,它們從來只用骨刀,何況雪人們殺人之后,都會在尸體上種植它們的圖騰蒼蘭,但諾吉身上卻沒有,你也應該知道活體蒼蘭只有雪人才會種植?!?/span>
木子楚扯出一個笑:“那又怎樣?那也不能證明我是兇手。胡說八道?!?/span>
“我已經求證過了,被雪人殺害的王若可從小父母離異,而他的父親是一個跨國企業的高管,有部隊背景,在若可死后突然銷聲匿跡,我聯系了若可的母親,她給了我他們一家三口的合照?!甭辶愕氖謾C上顯示出一張有些泛黃的老照片,并通過投影照射到白墻上,其中一人分明是——
木子楚癱坐在座椅上。
“而之前造訪的雪人留下了這個——”洛零依舊沒有結束她的話語,她舉起了一副眼鏡,“也許你不知道,諾吉是我非常尊敬的長輩,在我的童年時期,他曾經照顧過我很長一段時間。這幅眼鏡,是我給他的46歲生日禮物,它除了有普通眼鏡的功能之外,還可以記錄使用者的視野,你需要我把它放映出來嗎?”洛零說著,就要按下眼鏡上的按鈕。
“不用了……”木子楚喃喃道,臉色慘白,他褪去了一個軍人的干練,現在只像一個精疲力盡的老人,“我也不想殺人……它們殺了我兒子,他對它們那么友善,我恨雪人,更恨一心幫助它們的諾吉……”他面容憔悴,眼中有著難以點亮的黑暗?!叭艨伤麑ρ┤藗兡敲春谩?/span>
洛零和基德最終把木子楚關押了起來。
“你在冒極大的風險?!被略u價。
洛零投過去一個不解的眼神。
“那只是一副普通的眼鏡?!被乱恢闭驹诼辶闵韨扔^察她與木子楚的對峙,她利用木子楚的愧疚與不安打敗了他。
“被你發現了?!甭辶懵柭柤?,“一切都是為了真相?,F在我們可以進洞了?!彼龥_基德搖了搖手上抓著的電網解鎖磁卡。
雖然洛零故作輕松,但基德一早就發現了,抓捕木子楚這件事并沒有給洛零帶來心理上的快慰,反而她顯得憂心忡忡?!耙苍S其他人也并不是雪人所殺,都是有人從中作梗呢?”
“它們確實殺了人,它們殺了紀川,也殺了若可?!?/span>
“這回你又確信了?”
“因為我在那兒……它們殺紀川的時候我就在那兒啊?!甭辶闾痤^,基德忽然發現洛零那一直深如寒潭的眼睛,在這一刻,竟是如此明亮,“我看著它們把紀川一刀一刀地凌遲,當時紀川的眼睛望著我躲藏的方向,而我隱蔽在蒼蘭叢后,害怕得不敢出聲?!?/span>
“你當時才9歲?!被虏蝗?。
“他的心臟在被折磨了很久之后才停止跳動,眼角還有淚水,他一直看著我,而我卻閉上了眼睛……”洛零抬眼看著基德,她憎惡自己,憎惡自己的無能與懦弱,這么多年,多少次午夜夢回,她恨不能和紀川一同死去。偶爾,她心中也會涌起和木子楚相似的復仇意愿……這也是她遲遲未揭穿木子楚的原因。還有誰,還有誰比她更需要寬???
“我是來贖罪的?!彼f,眼底泛起了點點熒光,仿佛喜馬拉雅寂靜的星空。
后來,當洛零再次面對雪人時,基德也從她眼中看到過這樣的眼神,那樣悲哀無奈,懷著愛與凄楚。
?
雪人祭典
“叮鈴——”
猝然之間,一陣刺耳的警報打破了凝滯的氣氛。大廳的監控器上捕捉到一個面容堅毅的女孩,她撬開了基地大門,消失在一片茫茫雪海之中。
是阿雅!
五感敏銳的阿雅綽號“小靈緹”,其實一早,就是她向靈異生物協會請求調查援助的,她一直不相信是雪人殺了父親,請求協會調查。從小與雪人一起生活的她,剛剛知道了雪人洞穴要被封鎖的消息,一急之下貿貿然沖進冰原……洛零和基德從傷感的氣氛中抽身而出,來不及多想,一起追了出去。
平均氣溫在零下30度的雪原天寒地凍,到處是一片無差別的白茫茫光景,洛零他們只能靠著GPS定位系統辨識方向,突然,在東北角閃現道道鋪天蔽日的紅光,洛零心下一驚,拔足狂奔過去。一路山他們零散地看到燒焦的防凍服、還有雪鏡與手套的殘骸,洛零心下更加緊張,擔心阿雅若硬闖電網……
當他們趕到雪人洞穴門口之時,眼前是金光閃爍滋滋作響的百萬伏電網,但卻沒有阿雅的影子,洛零用磁卡解鎖了電網。
而后,在黑暗中亮起兩個手電筒的光圈。
“他們在這兒殺害了紀川?!甭辶愕穆曇粲行╊澏?,基德才發現,他們面前不遠處生長著一株活體蒼蘭。
他牽住了洛零的手。
“我知道去哪里找他們?!甭辶阏f。兩個人默不作聲地隱入一片黑暗,但說是黑暗也不盡然,隨著他們的深入,洞壁上漸漸匯聚起星星點點的光芒,雖然微弱,但是也足以驅散片片陰影,基德定睛一看才發現,原來洞穴的上上下下都盤繞著開花的蒼蘭,猶如月光一般的淡金色,朦朧而溫暖。
這種光亮照耀著洛零,讓她的回憶沉滓泛起,她還記得,當自己還是個不懂事的女孩時,她曾熟悉這里的每一塊土地,但也是女孩時期的意氣用事,讓她遠走?,F在,她終于回歸。養父紀川死了,若可、諾吉也死了,她不會再讓更多的犧牲者出現。這一次,她會坦然面對所有讓自己心碎的過往,打破那種循規蹈矩、天經地義的模式,坦白真誠地與那個物種交流。
兩人沒走多久,眼前豁然開朗,大片的蒼蘭繞壁盤桓,仿佛要由內壁升入山峰之巔,他們還見到了許多其他的植物,沒有光合作用也能毅然生長的奇怪植物,還有諾吉引進的改良土豆。當然,他們也看到了,傳說中的神秘物種——雪人。
他們好像在進行著什么奇特的儀式,幾百只雪人圍著植物叢中開辟出的一小塊空地,場景好不駭人,空地正中是由蒼蘭編成的花床,而那花床上赫然躺著的不正是——阿雅!
一個手舞足蹈的大型雪人正在嗚嗚呀呀地進行奇怪的吟唱,它拿著一把弧形骨刀,眼瞅著就要割破阿雅的喉嚨!
“乒”一聲,基德和洛零同時甩出的石塊擊落了祭祀手上的兇器,也打破了幾百只雪人創造的肅穆氛圍,這下它們的注意力都轉移到了這兩個入侵者身上,但洛零已經無所畏懼,她幾步沖進了雪人重圍,激烈地用手語與他們交流著。
你終于來了。其中一只雪人用手語表示著?;峦ㄟ^它臉上的胎記認出,這正是那天來工作站“偵查”的雪人。
我不來的話難道你們就要殺害阿雅嗎?
阿雅她剛才在爬過電網的時候受了很重的傷,如果不及時轉生,她會消失的。
“轉生?!”二人心里疑竇重生,眼見大祭司又舉起了骨刀,基德的速度比她更快,他不知何時已走到花床旁邊,一個箭步沖上前,一抬肘一推一扭一握,把骨刀轉移到了自己手中,指向了雪人祭司的咽喉。
全場寂靜。
無毛族(這是雪人對人類的稱呼),你這是干什么?我還沒到轉生的時候。你們再耽誤下去,阿雅就要消失了。
大祭司瑩瑩綠眼中射出懾人的光。洛零沒有理會他們,沖到阿雅旁邊,看著她已經焦黑的雙腿,視線漸漸模糊。
“堅持住阿雅!我這就帶你回去?!?/span>
阿雅虛弱地睜開眼睛,沒有回答。洛零抬手要抱起阿雅,頃刻間,阿雅身下的花床驟然變幻了形狀,蒼蘭的藤蔓似群蛇一般朝兩人撲來,洛零這才發現蒼蘭就像整個洞穴的血管,牽一發,而動全洞,偌大的空間內爆發出繁星般閃爍的熒光,眨眼之間,蒼蘭就把阿雅和洛零團團圍住了。洛零被封閉在球形的密閉空間中,一條藤蔓捆縛了她的全身,而身邊又攀爬出另一支藤蔓纏繞著匕首,眼瞅著就要向阿雅揮去!
“你們會殺了她!她會消失!住手!快住手?。?!”此刻洛零雙手被縛,也顧不上雪人能不能聽懂她的語言,瘋了一樣嚎叫。
蒼蘭的動作停滯了……這神奇的植物仿佛在思考,半響,它慢慢爬上了阿雅的眉心,洛零看到一股宛若細流的熒光由蒼蘭的根部涌入了阿雅體內,而后另一支蒼蘭貼上了洛零眉心。洛零閉上了眼睛,再睜眼之時,眼珠竟變為了通透的螢綠!她已不能視物,但仿佛又看到了一個更廣闊的世界,她突然變成了幾年前那個無憂無慮的女孩,那時候她的養父健在,她還不知道世界的殘酷,她的心靈平安喜樂……仿佛有人在跟她講話,但說是講話也不盡然,并沒有任何人跟她發生“講”這個動作,但她就是能感知到“它”或是“它們”。
我們也不知道這樣的交流你能不能適應。
你們是誰?
我們是你們口中的“雪人”。
你們難道沒有形體嗎?
“形體”、“語言”,這是你們無毛族才需要的東西,我們不需要,我們……在一起。
雖然他們的表述還不太“人性化”,但在雪人斷斷續續的表述中,洛零明白了,她還記得自己最初用手語和雪人們交流的時候,許多雪人都不理解,為什么要用手勢,為什么要用聲音,其他人想什么大家不是心知肚明嗎?
現在,洛零才知道原來他們的思維是開放的,是一個整體。
我們喜歡阿雅,不希望她消失。
你們所謂的“轉生”是指什么?
她永遠不會死去。
不會死去?
她會變成“神”。
你們曾經把紀川和若可變成神嗎?
是的,但是他們一直沒有出現……
思維溝通的大地忽然出現了裂痕,“砰砰”的聲音從外界傳來。
讓你的朋友不要再傷害我們,我們沒有惡意。
這神奇溝通的鏈接似乎要被斬斷,洛零如饑似渴地讀取著關于轉生的一切信息,而雪人們也是如此,它們讀取到的洛零的最后一個信息是:
我們人類……無法轉生。
?
蒼蘭、雪人和他們的世界
后來,基德午夜夢回,還會見到那日的雪人洞,那天的場景讓他至今心有余悸。
他不會忘記,就在他費盡心力打開蒼蘭裹成的繭之前,蒼蘭們竟慢慢自己退卻而去,它們縮進了洞穴的縫隙之中,金綠色的熒光瞬間消逝,空地上只余失去了意識的洛零與阿雅。而雪人群中也不知是誰第一個發出了聲震云霄的哀嚎,深長悲愴,猶如一把匕首刺入基德心靈深處。之后,雪人群中此起彼伏陣陣哀嚎,他們撕扯著自己的毛發,在地上打滾,抱作一團凄厲嚎叫,還有雪人不斷地以身撞擊山壁。
基德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讓雪人們如此痛苦,怎么突然都像瘋了一般,他帶著洛零和阿雅,左奔右突,好不容易才返回了營地。
洛零不多一會兒就自己蘇醒了,只是一直怔怔不說話。至于阿雅,看著她焦黑的雙腿,他們也知道情況要糟糕得多。
基德向靈異生物協會總部呼救,總部派來了最頂尖的醫士救治阿雅,醫士來了之后吃驚地表示,阿雅只是陷入昏迷而已,她的雙腿從今以后應是不能行走,但其他并無大礙,本來像她這樣遭遇電擊的人非死即重傷,她身上倒像出現了奇跡。
洛零此后又去過雪人洞穴幾次,基德必然隨行在側,他只見到洛零與雪人待在一起,有的時候一待就是一天,但他們從不講話也沒有任何手勢,仿佛互相洞悉。
有一次,他終于忍不住提醒洛零:“雪人已經被靈異生物協會定義為危險種靈異生物了。你再這樣違禁與他們接觸……”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不由地怔住,因為他看到洛零突然凄凄地笑了:“靈異生物協會不會把我怎么樣的,他們還在等我告訴他們關于‘永生’的秘密?!?/span>
蒼蘭逸散的金光映照在她的臉上,基德發現她雖然笑著,目光卻是如秋水般冰冷,甚至帶著一絲痛楚。
基德幾乎立刻就被這種眼神打敗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悲傷流過心底,雖然不知道在她身上究竟發生了什么,但無論如何,他不會再放她一人。
幾日之后,基德與洛零一起參與了靈異生物協會總部組織的視頻會議,主題是:把雪人由靈異生物上升到智慧種族的分類規劃。
在會議上,洛零侃侃而談。
“23年前,靈異生物協會在喜馬拉雅駐地建立起了“雪人研究工作站”,23年過去了,我們依舊沒有參透雪人的生活習性,他們與人類是極端不同的物種,殘缺的語言體系,混亂的宗教信仰,幾乎沒有兩性特征,似乎也沒有繁衍下一代的舉措。我們一直很疑惑,小雪人從何而來?而他們口中的“神”是什么?”
“雪人種群之間似乎有著奇異的關聯關系,至今沒有弄清到底是什么讓這些單獨的個體聯接成為一個整體。舉例而言,他們語言系統殘缺是因為大部分時間他們并不需要說話,他們之間的交流更像是一種心電感應,一只雪人摔倒了,其他雪人也能感覺到,但這又并非是感同身受,他們只是知道誰摔倒了這件事?!?/span>
“雪人與蒼蘭之間的關系更加詭秘。這么多年,我們目睹了多起“雪人殺人”,他們殺人,而后在粉碎了的尸體中間種植蒼蘭,令人毛骨悚然不是嗎?但在雪人看來,這卻是他們迎接新生命的方式。那些對雪人種群有貢獻的個體,將以植物的形態繼續存活,他們稱之為‘轉生’。蒼蘭便是雪人的‘神’,它們當然也會死,但目前在自然生長狀態下的蒼蘭死亡案例還未出現。我們還了解到蒼蘭花似乎與雪人的繁衍有密切關系,但具體有什么影響還待進一步考證?!?/span>
“綜上所述,雪人是有著特定社會形態與生活習慣的智慧物種,與人類應有平等交流權力,特此申請給與雪人更大交流權限,?!?/span>
洛零此言一出,全場嘩然,靈異生物協會的委員們竊竊私語。
“雪人畢竟還是一個落后的不文明物種……”
“難道忘了雪人的轉生儀式多么嗎?”
“神、宗教、死者,一派胡言!”
……
洛零看著滿場驚愕的人群,揚聲說道:“我的養父乃至疼愛我的叔叔,都是被雪人所殺,最該怨恨他們的不該是我嗎?!但在雪人心中,他們卻是給紀川和若可榮耀的轉生。因為誤解產生的悲劇難道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生,協會才能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嗎!”
她甚是激動,竟是要與他們爭論起來。
最后是基德在混亂中拋出一個方案:“雪人是我們星球上已知的除了人類之外唯一的智慧物種,關于他們有著太多謎團,但我個人認為可以把第一期的研究重點集中在‘轉生’領域,也許會對人類未來醫學發展有所助益?!?/span>
此言一出,各個委員們的表情都精彩起來,雖然基德沒說出口,但每個人都看清了他臉上大寫的“永生秘密難道你們不想知道嗎”這幾個字。
會議最后通過的舉措是:
暫時開放觀察。
?
一個種族的未來
會議之后的第二周,雪人終于可以自由出入洞穴,研究站人員得到了自由溝通的權限,人類將教給雪人更好的生產生活方式。與此進行交換的,是雪人轉生的信息,但在“人類不得侵擾雪人”禁令日益淡化的今日,雪人卻似乎對人類提高了警惕,并非知無不言。
他們只信任洛零。
阿雅下半身癱瘓,但她的行走并不受太大影響,因為有支雪人的志愿者隊伍成為了她的雙腿,背著她走來走去。神奇的是,在死生之際接受了蒼蘭的能量之后,她似乎能通過雪人的眼睛感知許多東西,更加彌補了行動不便的缺憾。
靈異生物協會在通過了“開放觀察”的決議后,又送來了許多專家學者嘗試與蒼蘭進行同步感應,但目前為止,依舊只有洛零一個成功者,她似乎同時成為了人類世界與雪人世界的一員。
雪人們的問題很多,研究人員,不,現在應該被稱為“大使”,盡量予以解答,也許有一天,雪人在進一步發展之后,將離開喜馬拉雅的故土,走向他方,誰又說得準呢……
洛零沒有告訴任何人,在她的上衣口袋中,始終放著一封信,那是一封來自過去的信件。信中紀川還叫著她原來的名字:
“雪兒,在你收到這封信的時候,你已經是個20歲的大姑娘了。爸爸真希望能見見20歲的你,但我應該已不在人世。無論如何,是時候告訴你一切了。其實,我并不是你的第一任收養者,那年,當我們發現你時,你剛剛三歲,在雪人的洞穴中,你正吃著蒼蘭花蜜,被包裹在一株巨大蒼蘭的樹洞中。我受雪人委托來照顧你,你其實是它們在一場暴風雪中撿來的孩子……”
“綠眼妖怪!”有人打斷了洛零的回憶,洛零不用轉頭也知道是阿雅,只有阿雅知道她隱形眼鏡之下原本的瞳色是螢綠,從小就那么叫她。
“你在發什么呆呢?你最近總是一個人發呆,真讓人擔心?!惫话⒀藕退摹把┤俗o衛”靠上前來。
“嗯,想點事情,不是什么大事?!?/span>
雪人護衛把背著的阿雅放置在洛零旁邊的石頭上,而后走到阿雅身后給她倚靠,這女孩早已和她的“雪人侍衛隊”打成了一片。
“那我可有件大事要跟你說?!卑⒀欧鲋┤?,神秘兮兮地湊到洛零耳邊?!啊易罱坪跄芨惺艿揭恍┢婀值臇|西?”
“奇怪的東西?”
“是啊,比如總覺得聽到了紀川伯伯的聲音?!?/span>
“哈?”
“他讓我告訴你,那個總是圍著你轉的小伙子不錯,可以考慮一下!”
“什么???”洛零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劇烈咳嗽了起來,本是離她三五米遠的基德不知怎地下一秒就來到了她身邊,又是遞水又是拍背。
“吶,總是圍著你轉的小伙子?!卑⒀藕退砗蟮难┤送瑫r露出了高深莫測的微笑。
洛零回了她一個白眼。
地球之巔,皚皚白雪,朗朗晴空。這一群人就算在極端惡劣的環境之下,也能談笑風生。
洛零覺得,也許就像紀川所說,她命中注定是溝通人類與雪人世界的使者,她不會再逃避,而要嘗試擁抱,命運給予她的一切。
?
圖片作者:Alex Andreyev
圖片來源:http://sudasuta.com/alex-andreyev-2.html